(3)

懷揣著對自己的導師那麽點不為人知的攻略意向,一向我行我素的蘇杉決定先從長計議,熟悉環境摸清對方脾性後再想突破點。不過在那之前,他得先保證自己不被連青踢出門。

本來這不是什麽困難事。有幸運S在，從小到大蘇杉都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優秀學生。可這一次，除了入學，他賴以生存的幸運值好像在連青面前完全失效了。

首先,就是連青在過去的四個月內向他發送的那三封郵件。連青有的郵箱地址,是蘇杉隨手註冊、用來搞定導師的郵箱。這四個月,他一次都沒有登錄過。這不能怪蘇杉懶散。工作四年,需要他處理的郵件就像是有第六感一樣,會通通在他難得一次進入郵箱時,湊在一起發送過來。而當他想不起來登郵箱的時候，收件箱裏絕對不會出現任何新添的未讀郵件。

這就是幸運S的加持，他的世界以他的想法和做法為中心，而保證順利成功的結局，是運作前提。至於連青的郵件，是這麽多年來，頭一個不遵守這項規則的特殊存在。

其次，連青布置的小作業同樣不按理出牌，讓不知修改為何物的蘇杉頭一次返工到自己想吐。更讓人郁卒的是，他從個人十分滿意的第一版，改到滿頁紅色標註痕跡的第二版，再增加到劃滿刪除線的第三版，最後在20頁刪得只剩3頁的第四版後，才得到連青一句“算了，就這樣吧”的評價……

之後，這樣的評價也沒有改善。每次交了作業，連BOSS給予的回覆都是“勉強及格”，這讓蘇杉十分挫敗。他不想當NO.1,可也不想每次對方看過來，那冷冷淡淡的目光滿都是“你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爛到極點神馬都不會高分低能”啊。

不到半個月時間，蘇杉就被對幸運S免疫的連青折磨到滿眼紅血絲、奄奄一息、趴在床上就不想起來，聽到手機提示音就體驗一次心臟病發作的狀況。

發過去的郵件，他幾乎都是秒回；發過來的郵件，時間總是詭異的出奇，淩晨三四點最常見，這意味著蘇杉周六十點開機，十點零一就會收到連青讓他查看郵箱的短信。而他的周末計劃，也因為對方限定完成時間而理所當然地整個泡湯。最打擊人的是，不論他完成的東西多麽簡單自己多麽滿意，連青總是會給他反饋回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修改批註，或是面對面的嚴苛註視和不滿意而皺起的眉頭。

蘇杉偷偷統計過，從他們第一次見面，連BOSS從來沒對他、對他完成的東西表達過一次肯定。如果連青真是惡霸地主黃世仁一毛不拔壓榨他免費幹活倒也罷了，可偏偏，這位超級年輕又牛逼的導師，是真的從頭開始，手把手地在教他。他布置的那些與其說是“活”，不如說是研究的基本技能訓練，是連青給他開的私人小竈，與項目組其他人正在推進的項目毫無幹系。

其他新生們已經開始著手承擔一部分項目任務了，雖然也沒多少技術含量，但兩廂對比，一樣忙的頭暈轉向卻都是在補基礎的蘇杉，看著李華和安秀秀就滿眼都是淚。他們只需在會議上挺一挺連青的碾壓，他卻得從會議室跟到辦公室，再從辦公室帶著一堆基礎練習回家，並隨時等待連青召喚然後在他面前被眼神蔑視，遭受自尊的碾壓和自信心的蹂躪。

也有老師曾經試圖拯救（抓壯丁）蘇杉，對連青提出可以將蘇杉劃到他們組的建議。而就在蘇杉滿心期待時，連青緩緩擡頭瞥了一眼那個老師，渾身的寒氣與壓迫讓坐在他身邊的蘇杉猛地一僵。

“他基礎很差，過去了只會拖大家後腿。”連青語氣平板，但聽在已經與他“親密”接觸了兩個月的蘇杉而裏，他分明還聽出了男人對自己的不屑與鄙視。

會後，趁著連青去廁所的時間，大家跑過來紛紛安慰他，劉師姐心有戚戚焉的道：“師弟你可千萬別在意，不是你不夠好，只是連老師很嚴格，標準特別高。”一個年輕的女老師拍他的肩膀鼓勵他：“連老師很喜歡你，珍惜機會，跟著連老師好好學習，別讓他失望。”小師妹們湊過來，語氣有點羨慕地八卦道：“聽秘書說，最近每天中午你都和連老師一起吃飯？”

“……”蘇杉看著這群好了傷疤就忘疼的妹子們，決定讓她們回憶一下，“盒飯。而且，我得一邊吃飯一邊記錄。”

“記什麽啊？”

“記連老師問了哪些問題，說了哪些觀點，我是怎樣回答的，哪些回答的好，哪些回答的不好啊。”蘇杉笑瞇瞇道，“每天討論完都要給連老師發討論紀要。師妹們想加入討論嗎？我可以和連老師說說。”

“……師兄你好膩害！”師妹們紛紛送上崇敬之情，隨即忙做鳥獸狀散。

苦中作樂的是，蘇杉終於有機會撇下幸運S，真正磨練神經反射能力。兩個月時間，已足夠他在連BOSS面無表情地把自己熬夜做的東西砸過來時，盯著嘩啦作響的白花花紙頁發呆，然後先朝左邊歪頭，再朝右邊歪頭，最後低頭（如果有三份資料的話）躲過這些迅疾的發射物。同樣，兩個月的時間，他學會了在連BOSS語氣強硬地罵人後，毫無心理壓力地尊師愛教、恭敬地低頭認錯，做好好學生樣，表達“老師辛苦了。老師教育的是。我要努力。我要進步。我下次會做的更好”此類中心思想。

有時候連BOSS太能折騰時，蘇杉也會產生就算對方再怎麽和自己胃口，這帶刺的花還是放棄咀嚼下口的念頭。可一到空虛寂寞冷的夜晚躺在床上用右手自娛自樂時，蘇杉還是得調出連BOSS的畫面才能擼得盡興擼到高點。

因此當秘書通知連BOSS欽點他陪同前去外地參加學術會議時，蘇杉可悲地發現自己居然有辣麽一絲絲的興奮。

在連BOSS慘無人道的折磨下過了兩個月，他居然還能有這種想法，他果然病得不輕。

秘書訂的航班是晚上的，蘇杉在家吃完飯，又在老媽叮囑聲中給行禮包裏塞了一堆水果後趕去學校。從不準時的蘇杉一個勁的催著出租車師傅，到約定地還是晚了十來分鐘。他大汗淋漓地背著包一路奔到校門口停著的車，拉開車門爬進去，正在發愁這次該捏什麽借口，就看到司機師傅優哉游哉地靠在駕駛座上瞇著眼睛聽廣播。

“李師傅，李師傅！”蘇杉連喚幾聲對方才將廣播聲關小，“連老師還沒到嗎？”

“不曉得啊。我打了幾個電話打不通，你又沒來，我只好原地等著了。”

蘇杉覺得有些古怪。他這是第一次和連BOSS出差，可就那人平常遲到一分鐘都能用眼睛瞪死你的作風來看，他眼下居然來晚，肯定是有被什麽事情絆住了。

雖然不太願意主動去招惹BOSS，但誤了航班就慘了，蘇杉只好掏出手機撥對方的號。果然和司機師傅說的一樣，打不通。眼看著地坐著又等了十分鐘，蘇杉決定還是應該主動解決一下問題。

連青在X大附近的教職工小區內有套房子。蘇杉只聽師姐說過一次地址，但因為1號樓1單元11層1101室太好記而想忘也忘不掉。司機師傅將車開進小區，蘇杉上樓去找人。他敲了好幾次門，無人回應。他又跑到樓下朝11樓看，亮起的燈以他對連青離去一會都要關門關燈的習慣來說，只能說明他還在家。

在家還不接電話不應門，蘇杉稍微想了下覺得不太妙。他急急忙又跑上樓，狠狠敲了幾次門後，決定去找物業拿鑰匙。他轉過身急沖沖去按電梯，就在這時，1101室的門開了，拉著行禮箱的高大男人推門而出，掏出鑰匙反鎖門鎖。

“連、連老師……”

蘇杉楞了楞，隨即喜出望外湊上前來，發現一向梳大背頭的男人今天一反常態地沒有往頭發上抹發膠，而是任細碎的頭發垂下來，顯出幾分淩亂。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長大衣，還裹著一條格子大圍巾，遮住了下巴，只露出殘留著幾分濕意（錯覺！一定是錯覺！）的眼睛。

雖然私心更喜歡男人西裝革履大背頭一絲不茍的精英模樣，但偶爾這樣也不錯。不過現在才11月初，對方也裹得太多了吧……

“別東張西望，快走。”

連青有些低啞的聲音隔著圍巾傳來，蘇杉哦了一聲，也沒敢問他剛才在家卻不理自己的原因，狗腿地替男人拉過行禮，閃進電梯。

擡頭盯著電梯變化樓層數字的蘇杉，忍不住用眼角餘光打量另一個人。他站的筆直，黑大衣黑褲子黑皮鞋黑色皮手套，身材挺拔高大，像一座小山自然而然盤踞在電梯的中央。渾身上下威勢十足，比起大學教授，明顯更像黑道大哥。蘇杉微微在心裏吐槽，同時敏銳地捕捉到從連青身上飄來的古龍水味，比之他常聞到的那一款，這一款更溫和，卻莫名的甜膩誘惑。很像那種身材火辣紅唇翹臀的美艷女人才會擦的。

蘇杉不敢置信地微微搖搖頭，那股甜膩的誘惑香味消失了……嗯，看來果然是他想多了。

雖然比預定出發時間晚了快半個小時，但因為預留了足夠的應急時間，連青一路依舊從容不迫地上車放行李。他坐到後座，讓司機打開車內的燈，蹙著眉頭翻著一本本的資料，倒是一反常態的沒再連珠炮般地問蘇杉研究方面的問題。蘇杉百無聊賴，不敢玩手機（連BOSS曾冷著臉嚴厲地就此批評過他），又不能閉目養神（連BOSS還在身邊怎能安睡），便只好看看窗外風景發發呆。

這看著看著，他又看回了身邊的男人身上。連BOSS不說話認真工作的模樣真是讚極了，十分具有觀賞性。蘇杉托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瞧著，盯了幾分鐘，就發現連青狀況有點不對。

他在出汗。鼻尖上額頭上脖頸上，汗珠一顆一顆地往外沁，染濕了襯衫的領子。他似乎在忍耐什麽，因為時不時地，他握著資料的指關節就會攥緊發白，好像很痛苦。

但那張臉……蘇杉還真瞅不出什麽。眼簾下垂，眼睫遮掩，到底眼珠子是在盯著文字看還是在發呆，算不上明亮的燈下根本看不清。

就在蘇杉摸不準自己推測時，一陣響亮的咕嚕咕嚕聲在車子裏突然響起。

司機師傅這時非常有專業範地繼續開車，蘇杉下意識的摸摸自己肚皮，那裏被晚飯漲得鼓鼓的，所以……

他偷偷擡眼，正好和男人的目光對了個正著。

連青瞥了他一眼，十分自然地又將目光收了回去，如果不是他連手裏的資料滑下來都沒察覺的話，蘇杉還真以為是自己的幻聽。

頓覺好笑，但只能憋著笑的蘇杉同學拉過自己的背包，從食品袋子裏摸出一個蘋果，遞給自己身邊的連BOSS：

“老師，您沒吃晚飯？我帶了一些水果，您吃點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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